閱讀里爾克

來源:才華庫 3.12W

我在自貢教書的時候,狂熱迷戀現代詩歌的書店老闆問我,你知道里爾克嗎?我說我不知道,他輕蔑地說,里爾克你都不知道,你太無知了!當時不覺得,現在想起來,我確實是很無知!

閱讀里爾克

後來我又看到茨維塔耶娃在給里爾克的信中對他說,超越歌德意味著超越一個大師,而超越你意味著超越詩歌。我當時覺得這樣的說法太誇張,且不說歌德是怎樣的一個詩歌巨匠,而且從古以來,世界各地的偉大詩人太多了。中國古代就有很多詩人的詩讓我讚歎不已,目瞪口呆,搖頭晃腦地吟誦,我真的很難判斷他們的高下,那麼一個里爾克又怎麼能壓倒這些人呢?所以我當時覺得茨維塔耶娃未免過甚其詞,有吹捧之嫌!

遭遇里爾克大約已經是到九八年的時候了,當時中國文學出版社出了三本桂冠詩集,分別是穆旦,里爾克和瓦雷裡的詩歌集子,三本我都買了,當時最讓我喜歡的是穆旦的詩歌。每當週末,我在單身宿舍樓的同事有的回家,有的到男(女)朋友那兒去了的時候,樓上就常常只剩下我一個人。那個學校建於三十年代抗戰的時候,是天津南開中學在那兒建的分校,我住那棟樓就是當時留下來的木板樓,我住在頂樓,雨大了的時候屋頂還要滲水下來,而且房間中部的地板也已經向下塌了,大量的老鼠肆無忌憚的在樓道里奔跑出沒。

這時我就把門一關,一個人呆在屋子裡,高聲的朗誦詩歌,完全沉醉其中。我在大學的時候特別迷戀古詩,但這個時候的我已經告別古典,完全轉到現代派文學上了。這時最切中我內心的是穆旦的詩。而里爾克的我只注意到兩首:一首是《秋日》;

誰,此時沒有房屋,就不必建築,

誰,此時孤獨,就永遠孤獨,

就醒著,讀著,寫著長信,

在林蔭道上來回不安的,遊蕩。

這就是寫的我啊,無比的孤獨,沒有家園感,常常是一個人深夜不眠,經常在午夜一,兩點鐘的時候在無人的冷清的街道或者校內的林蔭道上或者足球場內遊蕩,孤魂野鬼一般,迷迷茫茫,漫無目的,心境悲涼,不知道去向何方?跨越時間,空間,種族語言的阻隔,我與一個詩人相遇,他有與我一樣的.夜晚的孤獨和憂傷。

還有就是《豹》,作為一首詠物詩,把一個自由而野性的靈魂受到拘禁之後的壓抑和爆發前的緊張以及鬆弛寫得纖毫畢現,完全把握住了物件的本質,在我看來這是里爾克純粹技巧的炫示。對事物的觀察把捉以及語言功力能夠達到這種地步,真是讓人歎為觀止。

我想我這個時候並沒有認真閱讀里爾克,否則就不會居然忽略了《沉重時刻》。

我後來離開學校到了廣州,這時我的所有書都沒有帶在身邊,而要再買到里爾克以及穆旦的詩歌全集已經不可能了。我就只好在靈石島詩歌文庫裡邊看,我沒有把這些詩歌打出來,而是背下來,讓它們隨時潛伏在我的潛意識裡,與我的心靈合為一體。

我有時候睡不著覺,或者半夜在夢中醒來,這時的夜晚寂然無聲,我睜著眼茫然地凝視著模糊的天花板,這時《沉重時刻》中的詩句就會不停地在我腦子裡迴響,我知道這就是最觸及我的存在的詩歌,一種無法言說的悲涼與無助,恐懼與戰慄的感覺就瀰漫在我的內心。而夜晚的闐寂使白天幾乎聽不見的時針走動的聲音顯得分外地響--“噠,噠,噠……”,每一聲都彷彿在敲擊著我的內心,這時我心頭默默吟誦的就是陳敬容翻譯的這首《催眠》。

我願坐在誰身邊,

唱一支歌來催眠.

我願輕輕哼唱著搖你入睡,

守護你沉入又走出夢寐.

我願是房屋裡唯一的人,

懂得什麼叫夜涼如水.

我願向裡裡外外四下裡傾聽,

向你,向世界,向森林-

時鐘敲響著召喚每一個人,

人們直看進時間的底蘊.

下邊走過一位陌生人,

驚起奇怪的犬吠數聲.

隨後是一片寂靜.

我睜大雙眼對你凝睇:

他們輕輕扶著你讓你離去,

正當有什麼騷動在黑暗裡.

好象很少有人特別提到這首詩,但對於我來說卻似乎有特別的感覺,不僅是一連四個“我願”的重複讓我感覺到一種內心的柔軟和莫名的溫馨,沉潛著一種強烈而又內斂的詩情,而且有一種時光流逝而又亙古如斯的感覺。在我的眼裡,這首詩並不遜色於《沉重時刻》和《秋日》。

另外還給我留下深刻印象讓我驚怵的就是《村子裡立著最後一幢屋》的最後一句“離開村子的人將長久漂泊,也許,還有許多人會死在中途。”這一句讖語般的詩句了,我覺得它彷彿預示了我們這些喪失家園而被迫走上無盡漂泊的漫漫長途的浪子的命運。

實際上理性強於感性的我並不特別痴迷詩歌,尤其現代詩歌中的大多數都不能觸動我的內心,而翻譯過來的外國詩歌尤其難於背誦,不是有人說詩歌不可翻譯嗎?不是說所謂詩就是在翻譯中喪失掉的東西嗎?但是即使翻譯過來的里爾克的詩,這五首我依然能夠背誦,而且覺得中國的現代詩人沒有一個達到了這樣的高度,我們要感謝馮至和陳敬容出色的翻譯,讀漢譯已是如此,我不知道讀德語原文會是什麼感覺,會不會是比讀《春江花月夜》的感覺還讓我驚愕?

最後要說的是從沒有寫過詩的我遠沒有能力找到最恰當的語言來表達我閱讀里爾克的感覺,最真實的感覺永遠留在我的心裡,沒有人能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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