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的聲音的散文

來源:才華庫 2.85W

今天是爸爸去世三週年祭日。

天堂的聲音的散文

打電話回去,家人都早早回老家上墳去了。

爸爸,女兒不能到墳前給您磕頭,只能在遠方默默地懷念和祈禱。沒有水酒燒菜,沒有紙錢香燭。爸,一向喜熱鬧的您,會怪女兒不孝麼?

三年了,一千多個日子。時光流逝,韶華不再。看著一下子比自己高出半個頭的兒子,我已淡忘了自己年少時的樣子。爸爸離開那心痛心碎的感覺已逐漸平復,但爸爸的音容笑貌卻時時清晰在目。

走在街上,看著從身邊穿梭過的老者,我忍不住的會想,爸爸,您在天堂還好嗎?如果您尚在人世,會是什麼樣子呢?會象他們一樣矯健而意氣風發,亦或象他們一樣體弱而苟延殘喘呢?

我不得而知。然而,我的爸爸,卻是小時定格在心中的樣子:高大、威嚴、和藹、親切。

爸爸是村裡的赤腳醫生,時常在外出診。爸爸醫術高明,大凡疑難雜症都能藥到病除。同時也是個熱心人士,村裡哪家有紅白喜事,鄰里爭端,爸爸都會去主持和調解。四鄰八鄉的人都說他是個好醫生好人。

小時候之於爸爸的印象,就是單肩跨著那個印有十字的長方形醫藥箱,行走在大山的林間路畔。那個藥箱,磨褪了顏色四周翹著角,卻是爸爸的命根子,從不輕易讓人去翻動裡面的東西。也是我尋寶的樂園,我總是趁著爸爸不在的時候偷偷打開藥箱蓋子,或者偷吃幾粒寶扎糖,或者把體溫計血壓計聽診器拿出來胡亂把玩一通,或者把剪刀鉗子拿去剪毽子,或者把紗布藥棉拿去擦鉛筆……

但是哥哥姐姐都說爸爸嚴厲而專橫,對他心存懼意。

只要爸爸在家,他們都不敢大聲吵鬧。那時家裡沒電視機,吃完晚飯後哥哥姐姐們都習慣煨在火坑邊擺龍門陣。年長的哥哥們總有講不完的故事,每每講到高興時,大家都會哈哈大笑。可一聽到壩子裡爸爸那沉重的腳步聲,大家都會馬上停止喧鬧,各自散去。

但我認為爸爸是愛我們、心疼我們的。每次家裡做事請客或者平時買了魚肉,爸爸總是要等到全家人一起吃。如果誰不在家,一定要單獨留足足的一大份。過年的時候,總要給我們每人發上幾塊錢的壓歲錢,讓我們上街去買零食吃。在其它父母過年不給孩子發壓歲錢的那時,我們兄弟姐妹是多麼的風光。

記得小時候,爸爸每次出診回來,總要抱抱我哄哄我。那時的我很調皮很任性,遇事總愛爭個高低。爸爸就戳著我的額頭,說我這麼愛辯論長大了一定會當律師。我問要多大當律師,爸爸說要讀完大學,大概二十四五歲,我說好老啊,我不要當律師。

那時家裡窮,沒有錢買零食。我特嘴饞,爸爸就時常把一種圓溜溜的打蛔蟲的寶扎糖給我當零食吃。吃得我胃口特別好,一餐飯能吃好幾碗,長得象頭壯實的小牛。

我清楚的記得,我的第一雙黃布膠鞋,就是爸爸進城買的。那天晚上,我一向穿媽媽納的布鞋的腳,第一次穿上據說是不會溼腳的膠鞋,心裡樂開了花。沒等爸爸把鞋帶系完,我就蹦蹦跳跳的跑到隔壁姑婆家炫耀起來,姑婆姑婆,看我爸給我買的膠鞋。那種幸福與驕傲,讓我覺得爸爸真是了不起!

爸爸也打過我。國小一年級的時候,我的數學很差。《寒假生活》上有道應用題:樹上原來有兩隻鳥,又飛來兩隻,問一共有幾隻鳥?我傻了眼,就去抄同學的答案。列出算式:2-2=0,再答:一共有幾隻鳥?其它應用題也依樣畫葫蘆。爸爸那天來看我的作業,一見就拉下了臉,問我怎麼算的。我支吾了半天也解不來,最後只得說是跟人抄的。爸爸的臉瞬間變得鐵青,然後一腳踢過來,說學習不用心和作弊都可恥。堅硬的大頭皮鞋踢在我稚嫩的腳裸上,我當時就痛得彎下了腰。但那時起我也記住了一件事――做人做事不能弄虛作假。

我的童年就是在爸爸的寵愛和哥哥姐姐的呵護下快樂的度過的。

可是不知哪一天,我的快樂卻被現實一點點的粉碎。

隨著哥哥姐姐們的一個個長大,家裡的茅盾和爭執卻多了。哥哥姐姐們更樂意接受社會的思潮,跟著社會的腳步去追趕。可是羽翼並非豐滿,走出去跌得頭破血流,回到家消沉失意。

一向要強的爸爸,看到自己的孩子一個個長大了要離開自己了,他覺得陌生而恐慌。他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心切,希望每個孩子都出人頭地。可是看到的卻是孩子們的苦苦奔波與掙扎,他心痛、焦慮和不安。他想用自己的雙手為孩子們撐起一片天,他認為孩子們還稚嫩,需要他來安排和指引,可是他的聲音卻入不了孩子們的耳朵。挫敗、不服氣和不放棄使他憂心忡忡,他開始借酒澆愁。而哥哥姐姐們更加叛逆與反感,爭吵不斷,父子間的代溝也越來越深。

那時,我不理解,也恨爸爸。恨他導致家裡沒有安寧日子,恨他常年酗酒。我甚至有時故意跟他作對,或是把酒瓶的酒偷偷倒掉,或是在他喝酒時把下酒菜夾完,或是看到他喝酒故意把東西摔得咣噹響。但爸爸沒對我發過脾氣。現在想來,那時真的好無知!

甚至嫁人的時候,我都憤憤然想,遠走他鄉,遠離父母,甩掉菸酒與爭吵,甩掉親情。婚後,我開始特別想念家和家人,但苦於路途遙遙盤纏拮据很少回家,只把一份思念與牽掛埋在心底。

後來,外出打工,一打就是十多年。這期間,每次回老家都是行色匆匆。沒時間陪爸爸聊聊天,沒心情聽爸爸的嘮嘮嗑,沒凝神看爸爸的容顏,只在異鄉寂寞無聊或節假日寫幾句閒言碎語寄回家。而爸爸回信從來都報喜不報憂,不提生活上的難事煩心事,總是說他們生活得很好,要我們安心工作。看多了這些,也就欣然省事。

不知哪年,回家看到爸爸背駝了,頭髮也白了,滿臉都長了疙瘩,才驀然發現爸爸已入垂暮之年。爸爸臉上的疙瘩,哥哥們說是常年喝酒得了癌症的症狀。那時候,大家覺得爸爸是個有名氣的醫生,生了病自己可以調理,就沒人把這放在心上。大家依然只在節日打個電話報個平安,爸爸那頭依然是有腔有調的一切安好,好好工作。

正是我們的疏忽才導致了五年前的災難。

爸爸因去鎮上醫院上班淋雨感冒,在家自己醫治無效,又不讓媽媽打電話告訴我們。臥床幾個月後,我們才得到訊息,以為是爸爸沒錢去醫院治療,寄了錢讓姐姐陪他去醫院檢查。可爸倔強著不去,說自己能治療,沒必要去醫院白花錢。大家想,曾經在醫院斷定只能活三個月的癌症患者,爸都能治好,一點傷風感冒只要有錢就不是問題了吧。

那時爸爸是沒有任何存錢的。爸的醫術是全鄉有名的,可掙的錢卻是最少的'。因為他一生喜歡自由,醫院要收編他做正式工他不去,在村裡給人看病只收一點藥費,看到家裡窮的連藥費都不收。還常常說,行醫就是積德。再加上愛喝個小酒打個小牌,所以一生無積蓄。看到人家做醫生的家裡掙得金滿缽銀滿缽,嫂嫂們就抱怨爸沒給他們掙下家業。

我想,爸爸也是因此而心存顧慮吧。自己沒給子女掙來房子票子,只有儘量不給子女添負擔。就算生病了也自己能治就治,治不了就任由天命。這份愛與無奈,是多麼的艱辛與苦澀!

最終,爸沒鬥得過病魔。當氣息炎炎的他被強行送到醫院的時候,已是喉癌晚期,必須切除聲帶。

姐夫打來電話說,爸爸眼淚汪汪的不願做切除手術。但是不切就有生命危險。我一邊打電話勸爸爸要堅強,說沒聲音了還有筆,可以通過寫字和簡訊和大家交流。一邊流淚惆悵――長這麼大,從來沒見過爸爸流淚。在我心裡,爸爸是個堅強的人!爸爸流淚,那會是什麼樣的景象?會是怎麼樣的無助與絕望啊!而生命,之於一個人來說太過珍貴與脆弱。

聽到爸爸的最後聲音是進手術室前給我們打的電話。電話那頭爸爸淒涼的說:“今後,你們再也聽不到我的聲音了……”我淚滂沱。是啊,一個能言善辯了六十年的人,驟然變成啞巴,意味著他將從喧囂落於沉寂,跌入人生的谷底。何況他還是個鄉村醫生,望聞問切,沒了聲音,也意味著他將失去重要的經濟來源,生活從此窮困。

日子果然過到了那一步。手術後爸爸失去了聲音,醫院不能再去上班。農村留守的又是小孩和老人,他們大多不識字,爸爸寫字他們不認識。有次,一位老人帶著孫女來找爸爸看病,爸爸問小孩兒的年齡,可是又寫又比劃的折騰了半天祖孫倆也沒弄明白,爸爸急得直跺腳……

於是,以前熱鬧的家門變得冷清。爸爸的收入基本為零,媽媽又常年生病,哥嫂們拼了命的離鄉背井掙錢養孩子買房子。一對年邁多病的老人,就這樣孤苦的生活在人煙越來越稀少的大山。爸爸為了省錢,連最後的化放療和複診都沒去做。

沒了病人的爸爸變成格外勤勞。每天早早起床,把屋子收拾得乾乾淨淨,在屋前屋後種上各種蔬菜瓜果。甚至一鋤鋤的把回家的那條小路修理拓寬了,爸爸是想兒孫們回家時路好走一點啊。

沒了聲音的爸爸不再是公眾人物,紅白喜事中還有他的身影,卻不再見他指手畫腳的大將氣度。他成了配角,在別人身旁討好而殷勤地跑前跑後,著急地嚅動著喉頭,笨拙地比劃,卻沒人理會。他只有頹然地垂下手,眼角流露無限淒涼與痛楚。

本來癌症病人不能喝酒抽菸,但落寞的爸爸卻最終會偷偷地喝上一小口緩解痛苦,只是不再象以前那樣以酒度日。少了菸酒的爸爸身體卻硬朗了許多,臉色也紅潤起來。看著爸爸硬朗的背影,我心裡曾美美地想,爸爸一定能活過醫生說的五年保持期。於是,對爸的健康就放鬆了警惕。又因為爸爸不能講話,往往把他忽略在一邊,不跟他聊天不跟他打電話。

但是,世事卻並不如所願,爸爸最終在我們的疏忽下痛苦的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癌症晚期。

我多麼希望聽到的只是一句謊言,或者是醫生誤診,也不想現實會如此的殘酷。

病床上的爸爸,讓我一時難以置信。年初我看到的那個高大挺拔的爸爸啊,怎麼瘦得只剩了幅骨架!小小的身軀蜷縮在窄窄的病床上,是那麼的無力和無助!和爸爸四目相對,我瞬間淚溼眼眶,爸爸黯淡的眼裡也溢滿了水霧。我別過頭,不讓淚水肆意。我怎麼了,我是回來看爸爸的,是來給他打氣的,怎麼能象哭喪一樣見面就大哭呢,這多不吉利呀!我要笑著說:“爸爸,我回來了!回來陪你治好病回家。”可是我牽動嘴角,看到爸爸那渴望的眼神,肌肉卻僵硬地組不成笑容……

生命如此脆弱!看到爸爸那穿了6CM的肺絞痛得不間歇的咳痰,每咳一次,腥黑的血痰就象地下噴泉一樣從喉嚨上那個黑咕隆咚的窟窿噴出來。看到爸爸疼得變形的臉,和強忍苦痛咬得咯咯作響的牙齒;看到爸爸發冷時顫抖得直哆嗦的臂膀,看到爸爸高燒時血紅的臉,看到爸爸手腕上暴突的青筋和密密麻麻的針眼,看到爸爸含著淚水狠咬吃不進嘴的包子……我的心原來是如此的疼痛。

看到爸爸那麼痛苦的活著,真後悔曾經做過的那些事。如果一切可以,我願用我的餘生去換取爸爸的有生之年。象小時候爸爸愛我一樣的愛他。為他疊被洗衣,為他擦背洗腳,為他捶背捏肩,陪他聊天談心……不再以工作忙為藉口,不再為了給地產商創利潤而奔波勞頓。錢財不過身外物,而生命只有一次,父母給我們生命,不是讓我們成為錢財的囚徒,而是血肉與情感的延續者。

還有機會嗎?有機會彌補嗎?有機會報答養育之恩嗎?我的身體裡流著您的血,我的血可以為你挽留生命嗎?

“長者兩三月,短者一口痰吐不出來時”。醫生見慣了生老病死,說話的表情和語氣都職業的冷峻,卻一字字的切割著我的心。

多住院,用好藥吧,能活一天是一天。活著總是好的,活著就有希望。

然而希望是那麼輕的肥皂泡,不經意的就散了。

陣陣哀樂與嗩吶衝擊著白色的輓聯與花圈。綠色的柏葉中,爸爸的笑容親切而慈祥。依然還是那個給我寶扎糖吃的樣子,還是那為我考了個好成績而眉飛色舞的樣子,還是那因為我做錯了事而板著臉的樣子……可是那笑容卻是凝固的,僵硬的,沒有溫度的。我抬眼看著遺像後那冰冷而恐懼的棺材,不禁熱淚直流。

滿院都是人,熙熙攘攘,哭哭啼啼,吵吵鬧鬧。感覺爸爸也站在人群中跟以往一樣吆來喝去,他那喉嚨上的大窟窿正在鏗鏘有力地說話。可定睛細看,那些人卻是為給爸辦喪事和弔唁的,爸爸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

當最後一剷土落下的時候,我明白,爸爸是真的離開我們了,就連他的軀體也離開我們了。爸爸,走吧,安心地走吧。我們都已長大,不要對我們太多牽掛。以前我們忽略了您,我們錯怪了您,我們錯了。以後,我們一定會帶著這份歉疚好好照顧媽媽。

這厚厚的黃土啊,請用你的博大撫平我爸爸生時受的傷吧!讓我的爸爸躺在你的腳下不冷不痛吧!為他遮擋風吹雨淋讓他安祥地長眠吧!

雖然爸爸走了,但他從未曾走出我的心裡。

爸爸,三年了,你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好嗎?您如我們所祈願的上天堂了嗎?如果真有天堂,希望你走好,在天堂裡好好生活。沒有病痛,沒有寂寞,沒有煩惱……

只願你能到我的夢裡和我說說話,告訴我您現在過得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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