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醒的聲音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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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時光的小徑回望,總有一些東西讓我們念念不忘,而讓我們難以忘懷的並非是我們可以說出具體時間的時光,而是因為某些人某些事或某個物帶給生命中永遠的感動,才讓我們銘記著那段時光,

甦醒的聲音散文

在我記憶的海中,那隻鴨子與那隻螞蟻一直是最美最耀眼的兩朵浪花。因為對它們,我一直心有愧疚,心存感恩,和它們有關的事才會經過光陰的發酵,變成我內心深處無法驅散的滋味,不經意中,沉寂的舊時光裡,它們生命固有的聲音,就會甦醒過來。

1、鴨子的眼淚

母親從集市把它帶回來的時候,它和它另外三個小夥伴蜷縮在墊了軟草的竹籃裡,褐色的嘴褐色的腳,渾身毛茸茸的。只有它用一雙黑豆似的眼睛看著世界看著我,絲毫沒有懼怕的表情。

我想我和那隻鴨子是在那一刻認識的。

它比較幸運,是四隻鴨子當中唯一存活下來的一隻。

一個學期還沒有結束,它的體型就已經翻了好幾倍,從前那嫩黃嫩黃的茸毛也已經被灰褐色的羽毛所代替,所以我給它取了一個名字叫小灰。

我從來不知道一隻鴨子的智商能與人類忠實的寵物狗相媲美,因為它能像狗那樣識別主人,特別是對於一直在關注它的成長的我。每次我放學回家,它若是在院子裡,一定會跑來圍著我的腳打轉,並嘎嘎叫著。若它不在院子裡,一定是在我們家門前一個叫“死塘”的池塘裡和它的同伴們玩耍,忘記了回家的時間。

童年裡印象最深的聲音,鄉村裡最溫暖的聲音是黃昏時分炊煙升起的時候,母親們呼喚孩子回家吃飯的聲音。每一個母親的聲音與語調都不同,有的尾音拖得長長的,生怕在遠處玩耍的孩子聽不見;有的在呼喊的時候帶著責罵的口吻,怪他們玩得太野,天快黑了也不知道回家,但不管是怎樣的,母親們的出發點都是關心。

我也學著母親呼喚我的口吻去死塘邊呼喚小灰。

死塘之所以叫死塘,是因為它的水色是渾黃渾黃的,且沒有一丁點水草和藻類,也沒有魚蝦,有的只是一些很小的浮游生物。即使是這樣,小灰以及其他一些鴨子也很喜歡膩在死塘裡,不時頭朝下腳朝上地在水中尋覓,或是和夥伴們玩起捉迷藏,一個猛子紮下去,不一會兒在別處竄出來。

小灰能聽懂我的聲音,我只要站在池塘邊,呼喊幾聲“小灰!小灰!”它一定會向同伴們告別,然後以直線的姿態遊向我,並上岸和我一起回家。我已然不記得小灰是在具體的哪一天和我配合得如此默契的,但是我能夠叫著一隻鴨子的名字,將它呼喚回家,這是一件神奇的事情,除了父母,整個小村的人都說這是件神奇的事情。

每次看到其他的鄉親為了趕鴨子回家,必須兩個人拿著長長的竹篙,一個在池塘這邊,一個在池塘那邊,將鴨子趕上岸的時候,我都能感到一股自豪。比鄉親們總是誇讚我考第一時更為自豪。

小灰開始下蛋的時候,我看出來了它的異樣,它的屁股因為蛋的重量而下垂,走起路來左右搖晃,顯得更為笨重。羽毛也變得更為光潔,甚至連它的叫聲和眼神都變得和以前不太一樣,就像女孩和戀愛中的的女人的區別。

母親說小灰下蛋了,要增加營養,蔬菜和稻穀已經滿足不了它的需求。於是我放學回家的路上,總會隨身攜帶一個塑料袋,從彎彎曲曲的田埂上走過,會盯著水田邊仔細搜尋螺螄的.蹤跡。小灰很愛吃螺螄,一枚枚鵪鶉蛋大小的螺螄被它吞下,我看著螺螄在它的食道里慢慢向下蠕動,直到它胸前的食袋被填滿,變得渾圓。我一直很好奇,外殼如玻璃般堅硬的螺螄殼,鴨子的胃是如何將其消化掉的?

小灰來到我家,陪著我度過了三年的時光,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與它分別。這或許是人類的通病,我們在正擁有的時候,從來不會認真地去考慮失去後的事情,所以一旦面對失去,就是一個很大的打擊。

那是萬物蕭條的冬天,遠在大城市的姨奶奶和表姨突然造訪。父親和母親面對好幾年才來一次的姨奶奶感到很榮幸,於是想以最好的來招待他們。只是天寒地凍,集市離我們家還有很遠的一段路程,時間上不允許。母親提議說:“不行殺了那隻鴨子燉湯招待他們吧!”

我大喊著不同意,父親將我帶到廚房裡,耐心地向我解釋這樣做的原因。我和父親僵持了很久,甚至動用了我的眼淚。只是最後我仍舊是輸了,輸在了我是個聽話的孩子這個弱點上,特別是對父親的話。

我拖著沉重的步伐去死塘邊尋找小灰。短短的路程,我用了很長的時間,因為那一路上我都在想怎樣解救小灰的辦法。故意延遲時間,只要過了飯點小灰就會得救;還是將小灰藏起來,說丟了?這些想法只是在我的腦海中一閃而過,我終究是個循規蹈矩的孩子,沒有勇氣做欺瞞父母,對長輩不敬的事情。

不知是不是太冷的原因,那天的池塘裡竟然出奇的清淨,除了小灰並沒有其它的鴨子。小灰或許是預知到了一場災難的來臨,它孤單地漫無目的地在水中漫步。

我蹲在在池塘邊,看著小灰,我的喉嚨裡有一股乾澀,阻止了我呼喚小灰。只是小灰竟然也朝著我游來,上岸之後,我剛伸出手試圖去親近它,它配合地蹲下身體臥在地上,等待我的撫摸。

那一刻,我的手僵在空中。我的眼中是否有淚,時隔二十年,我已然不記得了。我只清楚地記得這樣的一幅畫面:那年冬天的風在吹,池塘裡漣漪四起,一隻鴨子和一個小女孩蹲在水邊,眼中含淚,彼此深情地凝望著……

失去小灰的那天,是我童年的最後一天。

2、螞蟻的征途

我坐在花臺的邊沿,像一隻掉了隊的螞蟻在擁擠逼仄的火車站,看著形形色色,面部表情或冷漠或焦急或憤怒的人們,強烈的壓迫感和窒息感就像一張無形而密不透風的網壓頂而來,而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們慢慢向我逼近,卻不做任何反抗。

我的手邊有一本書,時隔多年,我已經忘記了那本書確切的名字,或者那是我寫了三年的日記也未可知。我的手中還攥著一片無名的樹葉,那是我在等公交的時候在站臺邊隨手摘的,我一直想不通自己為什麼在帶著那麼多行李的情況下,還攥著一片樹葉去長途跋涉。難道這是命中註定的,我摘那片樹葉就是為了等待和那隻螞蟻邂逅?

那隻螞蟻和我一樣,是一隻掉隊的螞蟻,但顯然它比我更容易隨遇而安。它悠閒地爬到了書本上,在墨色的字跡間穿行,我想象著,如果給螞蟻的身體上蘸上墨水,它爬行的軌跡是否是一個字型的模樣。

我不想放那隻螞蟻走,因為它的到來,將那張想置我於死地的網打破了,給了我一個可以呼吸的洞口。我想是上帝派它來解救我,並陪著我度過那絕望而痛苦的時光。

我索性拿起手中那片已經有我掌心溫度的樹葉,將螞蟻從書上引渡到樹葉上。然後在我、樹葉、螞蟻之外,畫一個無形的圈,阻隔我們仨以外所有的喧囂與煙火。再將樹葉湊到面前,盯著螞蟻的反應。

起先它有些慌亂,我甚至聽到了它呼喊上帝的聲音。連呼吸聲都表現出驚恐、焦灼、畏懼,那四處亂竄的樣子,像極了我從前第一次站在大都市時慌措的感覺,所以我懂它。

稍微鎮定後的它,開始亦步亦趨地行走,那兩隻小小的觸鬚一直有節奏地帶領著它的步伐探尋樹葉的方圓。爬到邊緣的時候,它整個身子有一半都懸空在那裡,發現前方無路後,又迅速地後退,重新開闢一條路,繼續爬,爬到邊緣時再後退,如此反覆。

於它而言,這片樹葉是懸在空中的牢獄,它的同類不曾涉足過,它必須像一個開創者一樣在這個牢獄中尋找一條生路。

樹葉是一個牢獄,我是囚住它的始作俑者。

這讓我想到自己。人生又何嘗不是一個牢獄,命運是囚住我們的始作俑者。我們逃不出牢獄,但是可以視牢獄為無形,擺脫命運的束縛,活出自己的姿態。

只是,我能做到嗎?

螞蟻不知道在邊緣處折回多少次之後,它終於發現在葉柄處還有一個不一樣的所在——我的手指。在它即將到達我手指的時候,我用另一隻手拿捏住樹葉的另一端,不讓它爬過來,我承認我有些卑鄙,利用它的不氣餒的堅持精神,反覆捉弄它。

再一次爬到樹葉邊緣的它開始一動不動,甚至那不停抖動的觸鬚也安靜下來,它是太累了嗎?就在我想著要不要釋放它的時候,讓我匪夷所思的事情發生了,它猛地往下一躍,落在地上,翻滾了一下後,很篤定地朝著人群密集的方向繼續爬行,沒有慌亂、焦灼,更沒有畏懼,像一個打了勝仗凱旋而歸的勇士,去征戰更為廣闊的世界。

終究,我和樹葉都囚不住這隻頑強而勇敢的螞蟻。

似乎有一個聲音在我的耳邊湧動:它比你更有資格去面對整個世界。

這是2013年5月12日,我在廣州,唯一記得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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