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裡的村莊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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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十一月節,大者盛也,至此而雪盛也。

大雪裡的村莊散文

——《月令七十二侯集解》

我站在節氣裡的村莊觀望它。這時節,田裡要乾的活就明顯的少了許多,那些割麥栽秧緊張的活像是被西北風吹跑,被寒流給凍僵,早已無蹤了影,父親突然成了一個無事可幹的人。

鄉諺說:大雪忙修水,來年豐產田。扁擔大鍬從幕後走到臺前,呈現的姿態如京劇的武生一樣活躍。我依靠在東院牆邊,父親彎著腰低著頭在整理著泥筐。

父親和村莊裡的男人們一樣說他們要去河工,去創造財富,創造幸福。而我們總以自己小為理由理直氣壯地站在河邊上看風景。我確實看不出去河工的好處在那裡,只看見每年到了汛期,雨中的父親聲嘶力竭地帶領村民們去打壩頭,烈日下父親打著涼棚企盼老天能下半滴雨。

外面正下著雪,路面因積雪而變得臃腫起來。在雪中瘋累的我被母親的叫聲喚回家幫她勾被子。我看見母親把家裡大門拆卸擱好當床板,她從櫃裡取出乾淨的被面和裡子,讓我站在南頭接住被裡子的一邊,輕輕地放在她剛做好的床板上,接著她再讓我接住棉花胎,準備放在被裡上,有時由於我心不在焉放不正,會重來幾次,最後才蓋好被面。當然勾被子時最重要的是四個角,要疊得四角等方,假如四邊不一樣寬,相當地難看。母親是村莊裡出名的針線好手,她勾被的針線的距離絕對的均勻一致,被子很快被母親一針一針地勾完了。這床被是母親準備給父親上河工蓋的,她曉得河工上灰塵多,於是,她又找出一塊去年父親上河工得獎的大毛巾,縫在被頭上,這毛巾父親三五天拆下來洗洗,被子可以待河工結束再洗了。

半夜的時候,門‘吱呀’一聲開啟。父親把被和大鍬放到泥筐裡,挑到村東首碼頭邊,和早來幾個人招呼著,然後查點起人員到位情況。在這個似醒非醒的半夜,父親的心事如同踩踏腳下的雪一樣“吱吱”著飄蕩在每片雪花中。

村東首一陣隆隆的沖水機聲響,所有的人都湧向碼頭,眺望著民工船遠去的方向,默默地祈禱似心底呼喚,盼望著親人快點回來。

隊裡要數友夥家最苦了,友夥去年跌傷一直不能勞動躺在家裡,雖長成人高馬大的兒子今年也爭著、吵著要去河工,為家多掙幾個工分餬口,四爺爺隊長被他纏得實在沒有辦法,並要他保證服從安排,才鬆口讓他只能跟在隊裡勞力最強的後面挖挖土、剷剷坡,噹噹下手,否則,不帶他去。瞧,他還一臉稚氣的樣子,坐在堆滿鑲草的船上開心地笑著。

正午的時光,太陽只直射進堂屋中心一會,就無力地斜向西邊去了。我們趕著陽光走。花貓忍不住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整個村莊在這個冬閒的時節裡似乎就從那個哈欠開始傳染。我甚至能聽見鐮刀、釘耙等農具耷下的心如歌如訴的鼾聲,看見看家的黃狗趴在方桌下面酣暢的睡恣。少了許多男人的村莊剛清靜了半會,留守的女人們就閒不住了,紮了扎藍方巾,肩扛一把墒鍬,急不可耐地就朝責任田裡走去,滿田的墒溝已經長滿了麥苗,如不將它及時鏟去,一遇上陰雨天,勢必給麥田造成漬害,母親把墒鍬朝田埂上狠狠地一擦,原本還有些鏽跡的墒鍬程亮許多,然後,弓步站在墒溝裡,雙手握住墒鍬柄,用力向前一推,滿鍬的麥苗和泥土很快被剷起,只見她挻優美地一甩,那麥苗和泥土在寒冷的天空下圓滿地劃了一個弧線,愉快地落到麥地裡去了,那“沙沙”地落地聲響彷彿大地在應允母親:明年給你個豐收年……

灶臺邊,慈祥的奶奶用火柴點燃一把把早已風乾的黃豆秸、鑲草,讓它們魂歸自然,瞬間村莊上空彌散開草木的煙火味,乾燥、清香,嫋嫋悠悠地從煙囪裡升了起來。我站在很髒雪地的村巷裡仰望著,相信那煙是村莊的`魂,在春夏秋冬的輪迴中會化成一場春雨一片寒露,很快還會找到村莊找回它們的前生。寒風急急地在村巷裡吹著,想盡量多帶走一些東西,結果村莊死死地拽住一切,連本來很輕的雞毛也被凍粘在雪地上,堅硬無比。

村巷裡散發了一股股的飯香的味道,我丟下手中的雪團直向廚房奔去。柴火在灶堂裡還沒有熄盡,吝嗇的奶奶急忙端出一個瓦罐往灶堂裡塞,這樣火灰燉豬食特別地好。這時我們會趁奶奶不注意,偷偷地往灶堂丟一個山芋,飯後悄悄地從灰裡扒出來,滾燙的山芋在雙手間不停地傳遞著,很快那塊山芋就被剝去烏黑溜秋的皮,露出黃燦燦的芋肉,冒著絲絲熱氣,咬幾口下肚,伸手抹抹自己的嘴角,就是愜意。片刻後拍拍手掌上的灰珠,一會兒的功夫自己禁不住“咯咯”地笑出聲來。原來在吃山芋的時候,一會兒用手摸摸鼻尖,或者搔搔臉頰……不經意間,自己成了個大花臉。有時,由於貪玩一時忘記了塞進灶堂裡的山芋,被大人們燒飯裡取出時,他沒有責怪,只是笑嘻嘻地說: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要多吃點。此時,心頭湧出一股暖流,更倍加珍惜手中的山芋,輕輕地撕開黑乎乎的皮,皮不黏肉…………

鄉諺說:六臘不出門,一世快活人。夜已入深,母親依然怔怔地佇立在窗前,聽著窗外一陣陣的風敲打著糊窗的紙,她的心跟著一陣緊一陣地顫慄……

隨後的日子裡,母親照樣天不亮地爬起來,急匆匆地從村巷裡走過,然後在田裡一拾掇就是一天,偶爾我們說田裡還有什麼活計要做時,她也懶得搭理,終於有一天,我隨她一起去灘子圩子裡,萵苣不知何時從秧池裡搬到這裡安家,草木灰已灑滿準備起身的油菜身邊,還有我一直很納悶,一向記性特別好的父親,竟然把東圩子的麥田有一段忘記了播麥種,時下,麥子已長得綠油油了,唯有那塊空地那?那天,我看見母親在寒風中舉起釘耙的姿勢,才知道:那是明年的棉花苗床。

又是一陣人歡狗吠。我知道是去挑河的民工們回來了。我對河工的美好記憶,來源於父親帶回的脆餅。每次河工,父親都會帶回來一兩隻。我避開哥哥姐姐,一個人竄到碼頭邊,在人群中東闖西蹦來引得父親的注意,是我小時候最得意的狡猾。由於賣乖而先分得一脆餅,我會在那晚為自己的狡猾偷著樂得不睡覺。起初接到脆餅的時候,我會大塊大塊痛快地嚼咬著,用手儘可能地捧等著,餅越吃越小,我就捨不得地慢嚼著,讓甜味隨著涎水慢慢地鑽入腸胃,不咽,堅持到最後,再嚥下去,就甜進心裡。在同村玩伴面前,我旁若無人地炫耀著,盡最大可能地將脆餅舉在手上,咬在嘴裡,堅持到最後連嘴邊粘著一塊麻芝也捨不得取下。

碼頭邊,母喚兒,妻望夫,一下子,整個大雪的日子被這種親情所融。母親撫摸兒子的臉,道了一聲肩頭疼麼?害羞的新媳婦在人群后尋著熟悉的汗漬味張望著,驀地丈夫悄然在她耳邊說了一句什麼,臉像桃花一樣的她,飛快地逃離人群,引得一群老婦人歡呼聲,老隊長一聲“回家燒飯去”才解了圍。

一年又一年的冬修水利,家人的囑咐要小心,男人們一仰頭一臉燦爛的笑容:等過個肥年吧……

大雪是一種牽掛,牽掛需要祈禱與虔誠,也許就是鄉村的女人鑄成的期待與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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