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煙火優美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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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王大師久未謀面了,聽說他出家當了和尚。

人間煙火優美散文

週末的一天,我們到山上去,準備拜訪已經做了和尚的王大師。

山其實並不遠,就在3路車終點站。驅車來到山下,找個地方把車停好,卻發現找不到進山的路了。這裡的變化非常大,原來是一個很大的村子,街道筆直,綠樹環繞。現在,有的房屋都拆遷了,瓦礫遍地,一片破敗景象。有的則已經蓋起了高樓,建成了新的小區。新建的建築旁邊就是拆扒的民房,一邊是破壞,一邊是建設,說不清是百廢待興還是肆意毀壞。我們在小區與瓦礫之間繞來繞去,問了幾個人,才找到一條進山的路。

山上的樹木愈加茂密了。

山的海拔並不高,卻有著連綿之勢,縱橫幾十裡。雖算不上雄偉,卻也高低起伏,樹木繁茂,自成氣象。從山下望上去,三個山頭由低到高逐次上升,層次分明,有一種蒼茫厚重之感。

幾年前,這座山腳下有一所教師進修學校,我在那裡任教,閒暇的時候,曾與幾名學員來到過這裡,時間大約也是這個季節,滿山杏花飄香的時候。山下是自然村落,山上樹木雖然沒有現在這樣茂密,但卻是一種優美的田園風光。時間改變了一切,山上樹木愈加繁茂,山下卻是翻天覆地滿目瘡痍。

剛剛走到山下,就飄來陣陣的花香,想那滿山的杏花定然開放了。果然,半山坡的杏花熱烈地開著,深紅淺白,各呈妖嬈。粉白的、粉紅的,中間夾雜著一樹一樹的梨花。杏花開得熱烈、純粹,枝頭全都是繁花密枝,一瓣挨一瓣,一朵壓一朵,重重疊疊密密匝匝,沒有一片綠葉。梨花的風姿則與杏花完全不同,花朵疏朗,枝頭上開幾朵潔白的花,中間夾著幾片新綠的葉。梨花的花瓣與杏花相比,就大得多,薄薄的花瓣向外張開,長長的花蕊散開,放射出來,呈現一種開放的狀態。幾片素雅的花,幾片碧綠的葉,相互襯托著,相互照應著,有一種散淡、簡約的風格,花間葉上,似乎有一點點佛宗禪意。

穿過這片茂密的花樹,就開始登上第二個山頭了。抬頭望去,山坡上是一片森森的松樹,高大、深邃、沉鬱,走進樹林,彷彿進入了一個肅穆的世界。

不知是自然而然的結果,還是人為的因素,這一山坡的松樹,茂密、幽深,簡直隔絕了山外的世界。雖然山下那陣陣花香隨風飄來,縈繞在松樹的枝丫間,但那穿林而過的山風發出的嘯聲,以及那松樹的沉鬱,還是讓人們收斂了剛剛從花叢中帶來的世俗之氣與嬉笑的心情。而這時,一座紅磚灰瓦的建築,就從松樹的樹梢間,顯現出來。

循著那一角紅牆灰瓦,順著一條黃土小路上去,發現松林越來越密,松樹越來越粗壯。許多松樹的樹幹上,樹枝上,纏著絲絲縷縷的紅布條,想來寺廟應該到了。猛一抬頭,前面山坡豁然開朗,山坡的高處,一座寺廟閃現在眼前。一個不大的院落,灰色的圍牆,硃紅大門,高聳的灰色房脊,一派肅穆莊嚴。此時陽光正好,明亮的陽光照在房脊,廟門上,很亮,很溫暖。遠遠看見廟門邊上的.石臺上坐著一個人,我們就加緊了步伐,走過去。那人見有人來,就站起身來,等待著。那人是王大師的老伴,我們是熟悉的,她的頭髮全白了,一臉憔悴,滿眼落寞。

山上的風很大,松樹林發出陣陣嘯聲,在山間迴盪、起伏。茂密的樹林裡很少見到行人,寺廟裡更是空無一人,顯得寧靜、空寂。這裡果然是一個修身養性的好地方,我暗自在心裡這樣想著。見到我們,王大師老伴顯得很熱情,臉上現出親切的笑容,讓我們到院子裡看看。我們猶豫了一下,走進了寺廟的大門。

寺院是典型四合院的格局,坐北朝南一排房子,聳脊飛簷,明柱雕窗,說不上古色古香,卻也有一種莊嚴氣派。飛簷的下面,正中間的地方,懸掛著一塊很大的牌匾,硃紅底色,幾個鎏金大字,寫的是“永寧寺”。標明瞭這寺廟的身份。屋子裡傳出低沉的梵音,悠悠地飄蕩在院子裡,縈繞在山上松林的樹梢上。正房前有三級臺階,在臺階的下面,安放著一個巨大的香爐,有幾柱香散發出縷縷的香菸。香爐前面鋪著幾個鋪墊,是供前來上香人叩拜用的。兩側是兩排廂房,應該是用來居住的,有這裡的和尚居住,或者前來上香還願的人居住,現在看來,暫時還空置著。大門一側,懸掛一口大鐘,所謂晨鐘暮鼓,敲擊的應該就是這樣的鐘吧。如果在清晨來臨之際,將這口大鐘敲響,那悠悠的鐘聲從深山密林裡散發出去,迴盪在山下那鄉村城市間,該是多麼莊嚴與神聖啊。

站在寺廟的院子中間,陣陣松濤盈耳,有鳥兒不時飄然而來,又飄然而去,很有些仙風道骨的意味,它們定然是在這山上待得久了,沾了佛家的禪宗佛意。雖然山下就是人煙稠密的鄉村與城市,有時候細微的汽車喇叭聲還能透過重重樹木傳送過來,可還是有些超凡脫俗的感覺,人彷彿已經不在紅塵中了。

王大師老伴見到我們這些滿身凡塵俗氣的人,卻是熱情得不得了,問這問那,向我們訴說這裡的一切。

這座寺廟目前只有王大師夫婦兩個人,由於是新建,知道這裡的人很少,到這裡進香的人更少,香火不旺,香火錢自然不多,吃的用的都靠老兩口自籌。“山不在高,有仙則名。”這山是不高,但只有一個半路出家還帶著家眷的和尚,名聲自然不會很響亮。出家的生活很艱難。一座山,一座新建的寺廟,兩個半俗不俗的出家人,生活的清貧是可想而知的。更要命的山上缺水,洗衣做飯用水,都需要從山下挑。如今,王大師和老伴身體大不如從前,已經沒有從山下挑一擔水的力氣了。說這些的時候,大師老伴滿臉悽苦與無奈。

這與我們的想象有很大的距離,我原以為出家是一件很超脫很神聖的事情。出家就會拋卻許多凡塵俗事,晨鐘暮鼓一心向佛,不食人間煙火自然不會有塵世間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閒情俗事,也會了卻像我們俗人那些諸多的煩惱,出家人是我們這些俗人眼裡具有慧根的人。

王大師進山出家的緣由是什麼呢?

有許多疑惑想請教王大師。可是,不湊巧,王大師出門去了。我們姑且稱作“雲遊”吧。雲遊的目的有幾個,有遍訪名山古剎,談經論道,弘揚佛經佛理;有佛號長宣,著一襲袈裟,託一木缽,走街串巷,佈道化緣。王大師此去為何,我不知道。“松下問童子,言師採藥去。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這是兒童都能朗朗背誦的詩句,我也曾神往那種超凡脫俗的意境。今天,此山的意境自然不能與之相比,王大師也非進山採藥,山不高雲不深,然我們乘興而來,卻尋大師不遇,多少有些令人悵然。

重重的樹木將寺廟與塵世隔開,山下無論怎樣喧囂與繁華,似乎都與這裡無關了。綠樹掩映的寺廟,只有松濤陣陣,花香縷縷,寺門關與不關,都是一樣的寧靜、空寂。在這樣的環境裡,果真可以做到“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這裡不是吃齋唸佛,修身養性的好地方嗎?然而,出家人可以跳出三界外,拋卻七情六慾,無牽無掛,不嗔不怒,卻無法離開五穀雜糧,跳不出吃喝拉撒睡。雖然說不食人間煙火,但佛也要吃飯睡覺,這生存是第一位的,無法生存,何談修身養性,談經佈道呢?

出家與入世,生存應該是主要原因。

王大師與老伴原來和我們住在一個小區,就在我們對面樓上。他們那棟樓臨街,下面兩層是一家大型超市,面積比上面住宅要大,建築商就在多出的地方蓋了一排小房,屬於臨建,沒有產權的,但可以住人。王大師一家就住在那樣的小房裡。

與王大師相識,也算是機緣巧合。兒子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可就是不見任何動靜,催他,他說不急;託人給他介紹,他有一搭沒一搭;問他,他說自己沒有女朋友。整天優哉遊哉,過得悠閒自在。俗話說“皇上不急太監急。”很多的事情就是這樣,尤其在兒女婚姻這件事情上,哪一個父母不著急呢?無奈之下,就想到了算命問卦,雖然心裡知道這些屬於無稽之談,可是很事情到了無助的時候,唯有問命運了。

可是,平時與社會上的人交往很少,到哪裡去找一個可以測你前世今生的人呢?就在為此事一籌莫展的時候,在自家後陽臺就忽然看見對面小房一家窗子上掛著一個牌子,清清楚楚寫著一行字“測字、算命、姻緣、陰陽八卦”,落款是“王大師”三個很醒目的字。也許這就是所謂的“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是我們的緣分。在我們需要並且無處尋找的時候,它就出現在我們的眼前,看來任何事情都應講究一個“緣”字。

草草吃完晚飯,見人家的燈還亮著,我們夫妻兩個就去敲人家的門。開門的就是王大師的老伴,見我們是一個小區的,雖然不太熟悉,但畢竟進來出去,還是常常見面的,就熱情請我們進屋。王大師是一個五十上下,身材微胖,圓盤大臉的人,正坐在椅子上看一本書。我們說明了來意,把兒子的生辰八字給他。他先是翻書,爾後閉目掐算,口中唸唸有詞,然後對我們解說。他說我們的兒子是有婚姻的,並且是一個不錯的婚姻,只是機緣未到,叫我們不要著急。在我們告辭出來的時候,他對我說:“看你的面相,兒子是晚婚,急不得的。”

我們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滿心喜歡地出來。來到家中,妻子半開玩笑地說:“都是你,長一個四方大臉,耽誤了兒子的婚姻。”果然,過了一段時間,兒子處了一個很不錯的女孩,一家人都喜歡得很。我們愈加相信王大師的道行是不淺的,又請王大師幫我們選了兒子結婚的日子。從此算是與王大師結了緣。

從那以後,妻子就一口一個“王大師”地叫著。我也跟著叫“大師”,熟悉他的人也都叫他“大師”。“大師”的名號就在小區傳開了。

大師平時很少在家,我們不知道他是否是在雲遊四方,是因為業務繁忙,還是為生計奔波,但在小區很少見到他的蹤影。在這一段時間裡,只見他老伴身穿環衛工人的服裝,推著一個掃垃圾的車子,早出晚歸。形銷骨立,發也蒼蒼,臉也蒼蒼。感覺他們一家的生活很拮据。後來,也見不到他老伴的身影。問誰,誰也說不清楚,誰都不知道王大師老兩口去了哪裡。在一個小區,搬進搬出,是很正常不過的事情,用不著大驚小怪。所以,時間久了,就漸漸忘記了。

有一天,忽然看見一個身穿袈裟的人走進小區,覺得奇怪,仔細一看,竟然是王大師。難怪許久未見,原來他出家做了和尚。大師半生研究陰陽八卦,現在出家做了和尚,也算是終成正果。心裡暗自為他高興。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就是秋天了。王大師的老伴忽然出現在小區,她提一籃子沙果,在小區叫賣。小區裡熟人很多,一會兒就將一籃子沙果賣光了。我和她攀談起來,問她近況。她的目光暗淡了,一種愁苦之色佈滿那種憔悴的臉。原來她生了一場大病,不能工作,還需要人照料,只好搬到山上,和王大師住在一起。王大師雖然剃度出家,做了和尚,但終究難以了卻一切塵緣,將一個孤老婆子扔下不管。山上的日子也很清苦,為了生計,王大師常常四處雲遊化緣,漂泊不定。她一個人守著一座空廟,無事可做,就把山上熟了的沙果摘下,換兩個零花錢,補貼家用。其餘時間她只好一個人留在山上,日對一山松樹,夜守漫天星斗,與清風明月與伴。靜則靜矣,只是那孤獨與寂寞向誰訴說呢?

大師的老伴不是出家人,上山進廟,實屬無奈。不去誦經唸佛,清風明月鳥語花香,一天三叩首,早晚一炷香與她無干。想那孤獨與寂寞比那大師更甚,山間的歲月更加難熬。

一心向佛,但仍需一日三餐;跳出三界外,仍有牽絆;六根清淨,如何能靜?

像那王大師實乃為生活中的半路出家,定然做了足夠的準備,有著充足的理由。但就我一個凡夫俗子看來,他進了深山寺廟,仍然難了人間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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