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把鐮刀隨筆

來源:才華庫 1.05W

五把鐮刀爬在牆上,刀尖揳入牆縫,刀把貼近牆面,一字兒排開,一副落寞的樣子。它們,見證了我們家的故事

五把鐮刀隨筆

父親、母親成家不久,祖母分給他們一把鐮刀,讓他們獨立門戶。父親找鐵匠打造了一把鐮刀,供我母親使用。我兄弟三人每每長到六歲,父親就添置一把新鐮刀。其中有一把是在集市上買的,刀鋒太短,每次只能割兩三棵稻禾,勞動效率太低了。父親說,專門鍛造鐮刀賣的人到底是沒收割過莊稼,還是表叔打造的鐮刀好使。父親的表叔就是我的表爹,既是地道的農民,又是厚道的鐵匠,他打造的`農具每一樣都非常受用。

每年清明過後,父親把鐮刀、鋤頭等農具送到表爹的鐵匠鋪。經過表爹的鐵錘鍛打加工後,鐮刀的刀刃變得烏青發亮,一經使用變得雪一樣白。鐮刀從暮春開始派上用場,直到初冬才入庫。割油菜,割蠶豆,割小麥,割稻穀,割苧麻,割大豆,割芝麻,割苕藤,割青草,割蕎麥……收割下來的農作物經過精心挑選或加工,優質的送到集市上賣掉,次品留下來自己消費。小時候,我總弄不明白為什麼要揀最好的賣。

每年夏季稻收割後,母親總要弄幾樣好菜慶祝一番。那叫“吃新”,村裡家家戶戶都這樣。那一天,餐桌上總是少有的豐盛。白鰱兩條,筷子一般長。肉一碗,醬油紅燒。油煎雞蛋一盤,一人一個。豆腐最多,儘管吃飽。父親那天一定會小酌幾杯燒酒,而且極力鼓勵我兄弟三人用筷子蘸一蘸,嘗一嘗酒的味道有多美。父親樂呵呵地看著我兄弟三人齜牙咧嘴,總要說那句永不變更的話:你們都學會了喝酒,我老之後才有酒喝!

五把鐮刀全部上陣,成熟的莊稼一排排倒下,然而收入也有限。因而,“吃新”那樣的好日子極少有。我好幾次問父親,怎樣才能天天“吃新”呢?父親說,那怎麼可能呢?五把鐮刀,收割了農家微薄的希望,卻帶不來小康生活。一家人勤勞苦做,僅能解決溫飽問題,讀書費用、治病費用都指望不上。母親曾在一次事故中受傷,醫藥費總是湊不齊,住了一陣子醫院就回家,前後拖了一年零六天。

我兄弟三人都從六歲開始到田間地頭勞動,從小就強烈地意識到勤勞不一定致富,成年之後就外出尋找脫貧致富的機會。父親用鐮刀尖點著土地說,家裡有五把鐮刀足夠了,萬萬不能再增加了。我兄弟三人都懂得父親的話,都娶到了不使用鐮刀的媳婦。城市的發展速度真的好快,用武之地的確很遼闊,源源不斷地為農家子弟提供生存空間,甚至是人生出彩的機會。

父母親五十出頭才離開鄉下,他們辛勤勞動了半個世紀,怎麼也閒不下來。到鄉親們那兒拜訪了幾次,他們就有了活兒幹了。真沒想到在城裡找工作這麼容易,父母親都曾這樣感嘆。工作量沒有務農大,工作環境也不算差,勞動報酬卻不比務農少。他們只是不太適應城市生活,老是惦記著鄉下,隔三岔五要嘮叨家裡的四畝田三畝地。父親說,立夏前後割蠶豆,蠶豆上市了沒有呢?吃完晚餐,他和母親一起去超市看一看。

父母離開鄉下之後,家裡的田地沒人打理,都長滿了雜草。父母親看在眼裡,痛在心頭。母親說,栽樹吧,將來賣樹。父親說,不能種樹啊,樹根使土壤變得板結,再種莊稼可就難了。父親找來五把鐮刀,送到我表爹家裡,請他鍛打翻新一下,以便割掉田地裡的荒草。表爹早已改行開超市了,進城務工的人太多,沒什麼人找他打造農具了。父親只好作罷,把鐮刀帶回家,插在老屋的牆縫裡。父親很憂慮:照此下去,誰種田呢?吃什麼呢?

今年清明節,父親回老家多住了幾天,終於發現自己多慮了。村裡的田地許多老闆搶著要流轉,要租田種糧,我小姨父就是其中之一。青年時代,小姨父家裡僅有水田一畝二分、旱地三分,糧食和蔬菜都不夠一家四口吃。無奈之下,找人合夥辦企業。三年前,他流轉一千二百畝水田種稻谷。谷種撒到田裡,不用移栽,大大減少了勞動量。穀子黃了,機器收割,用不著鐮刀了。種田的農民大幅減少,六歲兒童不用像我兄弟三人一樣參與田間勞動,我國糧食產量卻實現了連續十二年增。

我家的五把鐮刀,趴在靜靜的歲月裡。它們曾是我全家的希望,也曾是我全家的憂傷。如今,它們依然趴在老屋的牆上,寄託著我一家人或濃或淡的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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