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記憶的優美散文

來源:才華庫 2.39W

就像幾十棵、幾百棵高低參差的樹木連成一片或疏或密的樹林,一些人家擇地而棲聚族而居就形成了村落。或在山,或在塬,或在溝,或臨水,或叫村,或叫寨,或叫莊,或叫屯,那是我們生老於斯的桑梓之地,總稱為鄉村。

鄉村記憶的優美散文

就跟山上長著樹、河裡遊著魚、天上飄著雲一樣,村裡住著人。和山川、季節、草木、莊稼、禽畜、走獸、清風、明月,一同生活在山坳、丘陵、溝壑、河畔、平原間,鄉村就像一捧捧叢生的草,融進了自然,成為自然的點綴。

從生態上說,村莊,其實是自然的一部分,這有意無意吻合了天人合一、詩意棲居的理念。“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從陶淵明到范成大,鄉村一直盛開著一種名為田園詩的花。

鄉下人認不得幾個字,他們只知道起早貪黑,在土地裡摸爬滾打摳土挖泥找食吃。最令他們欣喜的,不是田園詩這些逸情雅興,而是那些長勢喜人的莊稼和豐年好收成。靠天吃飯的年代,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多是他們奢侈的祈盼。旱澇病蟲,哪樣災害都讓莊稼人揪心啊。小麥、大麥、高粱、棉花、穀子、芝麻……一茬一茬的莊稼,吸吮著莊稼漢的心血骨髓,直到把他們吸吮得青筋暴露、骨瘦如柴、背彎如駝、油盡燈枯。

農活歷來又髒又累。記得少年時,我本家一個爺爺對一個瘦弱的後生嘆息說,孩子,託生在鄉下,沒有一副豬一樣的好腸胃、驢一樣的笨力氣、牛一樣的鐵身板,是吃不消的啊。好好上學走出去吧。多年後,這位跌跌撞撞總算走出去的鄉村秀才寫了一首題為《莊稼·土地·農民》的詩:莊稼一茬一茬/被農民收割了//農民一輩一輩/被土地收割了//一輩子都在土裡刨食/最後把自己也刨進了土地//活著用汗水滋養莊稼/死後用身軀肥沃土地//莊稼根鬚扎進的不是土壤/是無數農民的肌膚與血脈……我不會寫詩,我知道這些質樸直白的句子,不過是情鬱於中,沛然從肝肺中流出而已。

很多鄉村貧瘠、清苦、偏遠、閉塞,幾乎沒有什麼文化生活。儘管很多人家的門楣上都刻著掛著“耕讀傳家”的門匾,但實際上只有耕,沒有讀。人老幾輩,讀書的人不多,走出去的更少,往往是上不了幾年學堂就得下地幹活,長年累月,除了知道一些口耳相傳的故事、傳說外,就是農閒時的大鼓書和春節時的大戲了。只是他們不知道,穀雨、芒種、霜降、大雪的日子裡,莊稼人自己也在上演著一出出悲歡離合的故事。

因為是聚族而居,很多村子以姓氏命名,如逯寨、段灣、王莊、賈屯、龐村、寇店等。好多姓氏都有祠堂,祠堂除了用來紀念先祖,還有別的用途。若村裡同姓兩家有了糾紛爭執不下,長者會把他們叫到祠堂裡,讓他們對著列祖列宗的牌位訓導說:想當年,咱們的先祖千里迢迢從山西洪洞來到這裡,含辛茹苦,養育了咱們這些後代,容易嗎?倘若先祖看到他的後代你爭我奪互不相讓,老人家心裡會怎樣呢?於是兩家面有愧色,各退一步,恩怨往往就這樣化解了。

鄉下人憨厚質樸,不會耍嘴皮,不會拐彎抹角,你幫了他們,他們也只是朝你笑笑,但他們的真誠感激都隨著臉上的皺紋流淌在那憨憨的`笑意裡。鄉下人多少有點粗魯、邋遢,這也怪不得他們,那樣惡劣的環境,生存都是問題,哪裡顧得著斯文、修養,但他們知道榮辱善惡,現在那些把良心塞進胳肢窩製作地溝油、蘇丹紅的人放在那兒會被鄉下人罵死。

鄉村是城市的根。城裡人,老家大都在鄉下,鄉下的田野浸透著他們祖輩父輩的血汗,鄉下的原野葬有他們先祖的骸骨,鄉下的山野河畔,甚至依稀藏著他們童年的記憶。鄉下人輩分高,城裡人回老家,總是大爺二奶三伯四叔五姨六舅地叫,要是哪個渾小子因為闊了就擺譜怠慢鄉里鄉親,那他今後就甭回老家了,沒人理的。

舊時的鄉下住著我們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舅爺、姨奶、姑爺、姑奶,他們的次第凋零,帶走了一個時代。我只是在每年清明上墳祭祖時回老家一趟,曾經炊煙裊裊雞犬相聞的鄉村和我漸行漸遠,像兒時的夥伴走散在歲月裡多年不見了,像三代以後的表親音訊依稀不相往來了。

半個世紀前,隨便哪個鄉村,都是一座民俗博物館,那些傳承千年的民俗、陋習,那些祖輩相傳的諺語、民謠、掌故、傳說,以及巧手匠人的各種手藝等,在這裡得以綿延。那些舉目可見的石磙、石碾、牛犁、馬車、麥秸垛、地鍋灶、土坯房、舊門樓、老槐樹、老鴰窩等,如今都成了難得一見的民俗符號。

鄉村,走過長辮小腳童養媳的年代,走過粗布藍花對襟襖的年代,走過布證食堂大鍋飯的年代,走過伐樹砸鍋大鍊鋼的年代,走過分田到戶承包制的年代,走過進城打工空心村的年代,走過土地流轉搬上樓的年代,鄉村,千年銀杏般把時代的印痕燒錄進歲月的年輪。

華夏幾千年的農耕文明,使得廣袤原野上無數的鄉村,莊稼樣一茬一茬榮枯著重複著鋤禾日當午的辛勞,土地樣吸納著汗滴禾下土滴滴血汗的滲透,史詩般承載著中國農民粒粒皆辛苦的苦難記憶。作家把他們寫出來,寫成風裡雨裡田野裡一株或一片帶著泥土味的莊稼,我們叫它鄉土文學。

鄉村,承載著一方水土一方人的艱難謀生;鄉村,承載著我們這個農業大國千百年的陣痛與嬗變。陣痛與嬗變中,很多東西被我們像破傢俱爛古董一樣丟棄了。村頭祠堂前那棵粗壯高大掛滿紅布條的皁角樹呢?寨坡上那座蒼然獨立容顏斑駁的寨門樓呢?那些個關於村名來歷的傳說呢?那“雨裡雞鳴一兩家,竹溪村路板橋斜。婦姑相喚浴蠶去,閒著中庭梔子花。”詩意古典的鄉村韻味呢?

樹沒了,樹上的老鴰窩自然也沒了,鄉愁的這隻鳥也就無樹可繞無枝可依了。

日暮鄉關何處是?

無處吊鄉愁,這才是真的鄉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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